——神華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凌文訪談
國有企業的國有性質及企業身份決定其必須練就社會責任與經濟職能之間的平衡術。
國企改革內生加外長的需要，決定其必然玩轉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之間、改革與穩妥之間的平衡術
企業觀察報記者 張起花
當前，我國國有企業的貢獻和實力與其在社會及媒體上的形象、美譽度存在極大的不對稱，甚至正在形成一條鴻溝。各種將國企與民企多角度比較，并對立開來的言論不絕于耳，阻礙人們對國企的正確認知與評價。
對于這一現象，神華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凌文，借助一張印有耶魯大學斯特靈大圖書館前大理石圓桌的圖片進行了形象地評說：“這個圓桌是1981屆耶魯女華裔畢業生林瓔設計的著名婦女桌，桌面以圓盤的形式記錄了耶魯招收女生的歷史。它起初是零，連續三年零之后出現樹木年輪一樣的標記，1、2、3……向外延伸，直到男女生人數相當才停止了記錄。這說明，凡事只有在不公平、不對等的情況下才更容易引起外界的關注。當前，我國國有企業被習慣性地與民企、外企相比較，至少說明有人認為，今天我國國有企業在政策傾斜和資源占有上享有特殊‘優待’，所以很多人對國有企業有各種不滿和期待。”
10月13日下午，神華集團總經理凌文博士在北大光華管理學院與青年學生分享了其在耶魯大學商學院做訪問學者時的一個研究課題——《全球國有企業對比研究與政策建議》，并向企業觀察報記者就當前社會上對央企的一些誤讀與偏見進行了詳細解析，從研究者角度對我國國企改革進行了大膽設想與建議。
凌文認為，當有一天，大家不再做這種比較了，不再刻意提國有企業四個字了，這才表明我國國有企業與我國其他所有制性質的企業真正意義上實現了平等。
自由的市場經濟體系不一定高效
企業觀察報：近年來，針對我國國有企業所有制及運營狀態優越性的抨擊，及各種激進整改言論此起彼伏。您如何看待我國國有企業存在的意義?又如何評議我國國有企業目前的發展現狀?
凌文：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支柱，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根基。中國選擇國有經濟作為國民經濟的主體，既有歷史原因也有現實因素，既受到意織形態的影響也受到當時經濟狀況的制約。
可以肯定地說，中國經濟增長的歷史是國有企業發展的歷史。新中國建立以來，我國國有企業通過政企分開、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戰略性重組等幾個階段的發展，在競爭力、創新力、帶動力、保障力及內在活力等方面不斷提升，成為支撐我國經濟的中堅力量，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對鞏固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國有企業屬于全民所有，發展為全民，所以國有企業還是推進國家現代化、保障人民共同利益的重要力量。尤其是在我國基礎保障性產品的提供方面，在攸關國計民生的重大項目建設之中，在發生重大自然災害之后等，我國國有企業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往往能得到更大限度的彰顯。
但不可否認，國有企業有兩個屬性，一個是國有，一個是企業。根據其所有制性質，發展過程中必須將社會責任放在頭等位置，關照到百姓生活及生產需求，關照到就業、環保、救援、扶貧等系列社會問題。而作為企業屬性，又必須要承擔所有企業的責任，實現利潤最大化，對股東負責。
所以，我國國有企業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做好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平衡，如走鋼絲一般，偏向任何一面都可能存在風險。
當前，社會上不少人直言，我國國有企業存在體制僵化、管理不善、活力不強、效率低下等問題。對此，我既不完全認同也不全部否認，正因為有這樣那樣問題的存在，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一系列深化國有企業改革的舉措，以規范經營決策、資產保值增值、公平參與競爭、提高企業效率、增強企業活力、承擔社會責任為重點。
企業觀察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國頻頻經歷的金融風暴讓很多人開始反思真正比較優良的國有企業公司治理機制。根據您的研究，這對我們堅持探索國有企業的治理制度有怎樣的借鑒和啟示意義?
凌文：自由的市場經濟體系不一定高效。由于經濟危機的周期波動和加深、國際市場的開拓與競爭等因素影響，西方國家已越來越意識到政府對市場采取一定干預措施的必要性。我在研究中發現，二戰后西方國家的經濟體制逐漸轉向由國家進行宏觀調節和行政干預的現代市場經濟體制。作為宏觀調節的基礎和手段，各國都建立了一批國有企業，形成了規模不等、管理方式各異的國有經濟體，對國民經濟的穩定發展和消除經濟危機的影響起了一定的作用。而目前看來，這些經驗只會更好地延續下去，且有加強的趨向。
所以，我認為市場不是萬能的，我們依然要加大對國有企業的支持和發展力度，發揮其在基礎設施建設，基礎原材料供應，戰略性、保障性物資的生產與供應方面的作用，發揮其引導社會投資、激發市場活力的作用，發揮其推行政府經濟政策和實現國家經濟戰略目標的作用，發揮其提高本國企業國際市場競爭力的作用……
國企大而不強論調值得用數據推敲
企業觀察報：當前社會上很多人對國有企業有大而不強的評價，對此，您是否認同?
凌文：國企雖然存在一些問題，但從以下一些數據可以說明，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中國的國有企業其實有很大的進步和改善。
數據表明，中國的國有企業數量從最初的6.4萬家降到了2.4萬家，但經濟增加值從2萬億增加到6萬億。中國國有企業的雇員總數大幅下降的背景下，總收入卻不斷上升，從2001年到2011年10年增加了4倍左右。目前，中國國有企業銷售收入占全國銷售收入的27%，但是中國國有企業上繳的稅收卻高達72%;國有企業員工在我國繳納養老保險的總人數中占12.5%，繳納的保險費額度比例卻高達39%。中國國有企業派息率和香港上市公司比，只低一點點，而央企卻能做到旗鼓相當。
以神華為例，神華是全球最大的煤炭供應商和煤制油供應商，目前我們的煤炭生產效率是世界第一的，有九項世界紀錄。我們有六大業務板塊，包括煤礦、電力、鐵路、航運、煤制油和煤化工，國家給我們的各種資本金加在一起是414億元，而我們20年累計創造了13000億元。其中利潤4700億元，稅費3400億元，凈資產總額6000億元，實際控制資本9000億元。這個數據夠強嗎?
安全是煤礦的重要指標，神華是世界上第一個提出“煤礦能做到不死人”、“瓦斯超限就是事故”的企業。煤礦還有一個非常糟糕的指標是百萬噸死亡率，過去，采100萬噸煤死六七個人屬于常態，后來經過我們兩任總理的狠抓不懈，截至去年，全國平均百萬噸死亡率已達0.4。神華是多少?是0.002，可以說，如果都按照神華的安全水平來做，全國煤炭行業安全生產就可達到世界先進水平。這個事實夠強嗎?
此外，神華的業績增長70%以上都是靠自身的內生增長來實現的，只有30%通過兼并收購等形式實現。這是不是也是我們國企強大的佐證?
企業觀察報：隨著中國企業的持續發展與全球競爭格局的形成，“走出去”成為很多企業的必然選擇，而國有企業是我國企業“走出去”的主力軍。您如何看待這樣的發展趨向?
凌文：沒有“走出去”的企業一定不是最優秀的企業。神華要建設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世界一流煤炭綜合能源企業，一定要“走出去”，但不能為了“走出去”而“走出去”。在海外投資一定要符合企業自身的發展戰略，同時，必須對潛在風險做各種維度的研究和評估，做到有非常好的把握，包括政治、經濟、人文、宗教等。此外，在考慮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做了敏感性分析后，還要有好的回報才行。
這些年，我國出現了不少國有企業“走出去”的失敗案例，比較令人痛心。而神華這些年有下面幾個成功案例，在此可以分享給大家：第一是，我們在澳大利亞南部最美麗的島嶼——塔斯馬尼亞投資了風電項目，大致30萬千瓦，投資回報率在13%左右，且非常穩定。我們國家領導人今年11月份打算去訪問澳大利亞，當地領導表示，一定要將神華的這個項目作為中國投資當地最好的項目進行介紹;第二是，我們在美國投資了頁巖氣項目，大概25口井，一年半就收回了投資成本且有了較可觀的收益。
期間，有很多項目，我們花了很大的心血去研究、商談，但最終經過綜合考量卻放棄了。如之前我們在澳大利亞的另外一個項目，經過研究，發現經濟性不好，就沒有繼續合作。過了幾個月，國內另外一家公司接著去談，且談的價格比我們最初的報價高了近1/3，雖然這家公司當年取得了很好的回報，但此后幾年卻遭受巨大損失。這說明他們對該項目的潛在風險評估不夠。
漸進式改革是中國國有企業的優選
企業觀察報：根據您對《全球國有企業對比研究與政策建議》這一課題的研究，您認為，我國國有企業管理及收益收繳方式與世界其他國家國有企業相比，有哪些共同之處?國外哪些經驗又是值得我國借鑒的?
凌文：由于各國國有企業和國有資產管理體制的形成、發展與改革，有著其特定的歷史和社會經濟背景，因而，各國國有資產管理制度反映出不同國家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差異，但也具有一定的共性。這就是，各國政府行使國有資產所有者的職能，不論是直接管理還是指定或建立專門機構進行間接管理，主要是通過建立合理的股權治理結構來實現，而較少行政干預。西方國家的國有企業，幾乎都實行公司制和董事會制度。通過股權比例的多少行使對企業董事會的控制和管理，是各國政府管理國有資產最有效的方法。各國政府普遍認識到國有資本收益上繳的必要性，對國有資本收益有著較完善的征繳制度。
我國的國有企業從產生到發展都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政府如何監管國有企業，國有企業要不要向國家分紅，怎么分、分多少等一系列問題一直困擾著各級政府和國有企業。由于國情不同，西方沒有可直接借鑒的模式，只能在分析其他國家及國內各級政府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國有企業管理和國有資本收益分配制度。
從理論上講，盈利狀況是制定分紅政策的基礎，資本收益分配比例的高低主要取決于企業的盈利水平、再投資率、收益穩定性、股東偏好等因素。維持一個適當的分紅比例，既能保證國有企業健康發展、擴大再生產的需要，也能有效地抑制企業經理層過度投資的欲望和不受監督的支出行為，維護股東合法權益。通過收繳國有企業分紅，國家可以掌握更多的資源來推動整個國民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增進社會福利。
企業觀察報：您如何預判未來我國國有企業的改革與發展趨向?
凌文：國有經濟控制國民經濟命脈，對于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增強我國的經濟實力、國防實力和民族凝聚力具有關鍵性作用。所以，今后，我們依然是要不斷發展壯大國有經濟，優化國有經濟布局和結構，增強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和影響力。
鑒于當下我國國有企業發展過程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我國國有企業必然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對于改革，我希望以問題導向的方式來推進，重點以解決政企分開問題、勞動就業制度改革問題、金融改革問題、社會福利制度改革問題為目的，進行推進。
對于公司治理方面的改革，我希望從四個維度進行推進，第一是所有權，第二是董事會和CEO，第三是公平待遇，第四是信息的透明與披露。
但是，國有企業無論怎樣改革，都要兼顧高效與公平。也就是說，國有企業在最大限度實現經濟利益的同時，也要盡到社會責任。所以，我希望能夠采取漸進的方式，而不是采取類似休克療法的做法。
企業觀察報：十八屆三中全會以后，混合所有制改革成為了很多國有企業改革的重頭戲，那么您是如何看待國有企業的混合所有制改革?神華集團深化改革的思路是什么?是否會在混合所有制方面有所行動?
凌文：我認為，當前改革過程中，很多人所謂的“國退民進”或者是“國進民退”的說法都不科學。國有企業和其他所有制企業不是有你就沒我，或者我大你必須小的“零和”關系。我希望大家共同發展，中國不能沒有國有企業，同樣也不能沒有其他所有制形式的企業，社會要進步，民族要復興，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發揮聰明才智。
混合體制是國企改革發展的一個重要方向，但并不是搞好國企的充分必要條件，這其中還包括相應的公司治理、運營機制以及人才的素質能力、技術創新、管理、文化等多種因素。
2002年，為探索國有企業改革道路，解決國有企業體制、機制、管理的弊端，以求進一步優化資本結構，延長產業鏈條，神華集團聯合其他三家企業和兩名自然人，共同設立了神華蒙西煤化股份公司(以下簡稱“蒙西公司”)。12年來，這家公司依據產權關系將各個利益主體聯系在一起，形成了多個要素的利益共同體，實現了企業優質快速發展，走出了一條國有企業改革發展的新路。蒙西公司12年的實踐和探索，給我們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積累了經驗。
今后，我們打算按先易后難的原則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首先要在國有企業內部的子分公司或項目中推行，這樣既有利于解決民營股和員工股的投入問題，又可降低改革的難度，為母公司改革積累經驗。其次在對現有企業改革的同時，要更多地對新建企業采取混合所有制經濟，這樣既可以回避改革老企業可能會帶來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又能對新上項目的論證做到實事求是，確保新上項目的經濟合理性，使混合所有制經濟更好地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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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華：力爭成為清潔能源供應商
張起花
在煤炭企業整體喊虧的背景下，神華似乎也難獨善其身。據企業觀察報記者了解，其本年度內的煤炭價格跌幅已經超過了100元∕噸，煤炭板塊利潤被大幅壓縮。雪上加霜的是，在我國京津冀地區不斷遭遇霧霾封鎖的尷尬境地后，很多企業又將心中的憤恨轉嫁到了煤炭生產及使用企業身上。面對煤炭業績的下滑及日益嚴峻的環保問題重壓，神華將如何轉型突圍?凌文的回答是：力爭成為世界知名的清潔能源供應商。
中國是一個富煤貧油少氣的國家，這決定了我國能源消費結構以煤炭為主，同時煤炭價格也相對低一些。正如凌文所說：“雖然有中石油、中石化這樣的巨頭，但我敢說，神華是中國最大的能源公司，這個最大是以神華向社會提供能源換算成熱當量計算出來的。我們影響力相對較小，主要是因為煤炭相比石油、天然氣，賣一個大卡的熱量要低1元左右。”
但是，即便如此，凌文希望公眾對中國煤炭企業、尤其是神華有相對客觀的了解。我國煤炭消費一部分是動力煤，就是發電用的;另一部分是供百姓使用。為了達到環保指標，作為煤炭供銷企業，神華火電板塊采用了比燃燒天然氣更嚴格的標準——“零排放標準”。該標準執行后排放效果非常環保。煙塵，包括PM2.5，國家對煤電企業規定的標準是低于100毫克，京津冀地區更嚴格一些，是50毫克，使用天然氣能達到5毫克以下，而神華旗下4個燃煤電廠能做到2毫克以下。二氧化硫，天然氣電廠排放標準是35毫克，神華可以達到25毫克。氮氧化物，天然氣電廠的排放標準是50毫克，神華可以做到20毫克以內。
“我們預計在2017年神華所有電廠都達到這個標準，也就是說我們要攻堅克難，在環境保護上盡到社會責任。”凌文說。
在凌文看來，當前我國很多排放污染其實是其他工業用煤、生活用煤造成的，那么神華將采取什么辦法使其清潔化?
據凌文介紹，目前神華出產的煤品質較好，硫含量較低。為了解決京津冀地區的霧霾問題，神華向國家承諾，為該地區多供應8000萬噸∕年環保煤。同時，神華旗下的低碳研究所正進行大量的科學研究，并取得了很多技術成果，希望通過潔凈煤技術，實現把煤提供給百姓使用之前就是清潔的目標。
